《格林童话》如何从变成孩子的甜蜜读物

2010年时,国内市场曾出现过一本名为《令人战栗的格林童话:你没读过的初版原型》的图书,引起了轩然。该书在封面上强调“当下通行的格林童话竟是屡经修饰后的第七版”,并以“揭开美丽的帷幕,还原人性的真实面貌”的字样为噱头。翻开内文,其内容更是令人咋舌,那些流传了百余年、烙印在一代代人童年记忆中的故事竟然满是“黄暴污”。

就在这本书出版的几年前,市面上还存在过《成人格林童话》和《真实的格林童话》两本相类似的图书。实际上,三本书在内容上相差无几,都是脱胎于日本“写作组合”桐生操(堤幸子与上田加代子两位女作家)在1998年和1999年出版的两册《令人战栗的格林童话》。不同的是,桐生操在序言中做出了非常明确的说明:“我们参考了这些学者们不同的解释,在保留住‘初版’格林童话的残酷、粗犷的表现手法的同时,更彻底地挖掘出深藏在童话里的深层心理及隐含寓意,以自己的解释和表现手法,创作更为生动的《格林童话集》。”换句话说,桐生操的《令人战栗的格林童话》只是《格林童话》的一部同人文。

桐生操之所以能创作这样一部作品,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吉原高志、吉原素子在1997年出版的《初版格林童线》日文译本。尽管《格林童话》是迄今为止被翻译成最多其他语种的德语文学作品,但长期以来广泛传播的版本都是以格林兄弟在1857年出版的第7版《儿童与家庭童话》为母本。两位日本学者的努力,第一次为日语读者完整呈现了这部经典在1812年(第1卷)和1815年(第2卷)首次出版时的样子。

在日语世界以外,想要便利地读到“初版格林童话”则尚需等待数年。直到2014年,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才推出了由美国学者杰克·奇普斯翻译和注解的英文版《格林童话初版全集》。又过了几年,这本书被翻译成了中文。

首先是篇目上的不同。在初版的第一卷中,格林兄弟一共收录了86个故事,第二卷中又收录了70个,共计156个。到了最终版,这个数字变为了200,另有10篇宗教传说。初版中的《细木工手艺人和旋工》《婆婆》《残篇》《夜莺和盲蜥蜴》《穿长靴的公猫》等被悉数删去,《好玩的保龄球与扑克牌游戏》《万能先生》《天鹅王子》《穿着绿大衣的恶魔》等篇目则被进行了替换,此外还有超过50个故事是初版中完全不曾出现过的。

其次在编辑体例上,格林兄弟也进行了大刀阔斧的修改。初版中,他们对每一个故事都做了细致的整理和考证,不仅一一注明了故事来源,还寻根溯源,从浩如烟海的民间童话及文献中捡索出相似的情节、地名甚至是一句话,并与相同类型的故事进行比较分析。在最终版中,这些长长的注释全部被拿掉了。

更重要的是在许多文本上,两版之间有着极大的差别。有些是修辞上的变化。比如《玫瑰公主》的故事里,当王子吻下沉睡的公主后,整个宫殿都苏醒了。初版是这样描写的:“国王和王后也醒了过来,王宫里所有的人、马、狗、屋顶的鸽子、墙上的苍蝇和炉火都醒了过来。”最终版的描述则细腻得多:“这时国王和王后醒了,王宫里所有的人都醒了,互相睁大眼睛吃惊地看着。马厩里的马站了起来,抖了抖身体。院子里的狗跳了起来,摇了摇尾巴。屋顶的鸽子从翅膀下伸出脑袋,四下看看,朝原野飞去了。苍蝇在墙上爬了起来。厨房的火又燃烧起来,煮着食物。”有些则是内容的变换。比如故事《莴苣姑娘》,在初版中有一段充斥着性暗示的内容是这样讲述的:“就这样,他们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,享受彼此的陪伴。仙女一直没有发现,直到有一天,莴苣对她说:‘葛索妈妈,为什么我的衣服变得这么紧?它们再也不合身了。’”而在最终版中,莴苣对仙女说的话改成了:“葛索妈妈,为什么你比王子重这么多?每次我拉他的时候,一眨眼的工夫就拉上来了。”

甚至在一些人物和情节方面,最终版也呈现出迥异于初版的样态。著名的《白雪公主》便是一个例子。初版中嫉妒公主美貌而欲置之死地的是她的亲生母亲,最终版里则是继母;初版中公主吃下毒苹果后被王子带回了宫里,仆人嫌每天抬着棺材遭罪,便把她举起来边骂边在后背上一阵乱拍,没想到反而救活了公主,最终版中则是在抬回宫的路上被树桩绊了一跤,意外震出了公主喉咙里的苹果。

事实上,透过这些差异可以清楚地看到格林兄弟的所有调整和修改,其实始终遵循的都是德国化、通俗化、文学化、儿童化四个标准。在他们剔除掉的那些篇目里,一部分是因为源自德国以外的口述传统,另一部分则因为故事过于阴森恐怖。而他们的改写,往往也是着笔于色情或有违伦理之处。至于对文体的精加工,杰克·奇普斯在其论著《格林兄弟:从魔法的森林到现代世界》中有过一个归纳:努力使故事在文体上更加流畅;注重清晰的结构序列;通过增加形容词、古老的谚语和直接对话,使故事更加生动、更加形象化;加强故事情节的行为动机;注入心理母题;消除可能降低乡村基调的元素。

在《格林童话》的初版和最终版之间,格林兄弟还做过多次调整和修改。1819年、1837年、1840年、1843年和1850年,《儿童与家庭童线年、1844年、1847年、1850年、1853年和1858年出版过10个选本。

其实,格林兄弟一开始完全没有给这些故事动手术的想法,甚至反对这样的操作。在初版前言里,他们便开宗明义地诠释到:“所有的技能——说教、改良和对语言的艺术化把握——都会毁了这些故事。精致的书面语言在别处可能会产生高雅、鲜明、易懂的效果,在这里却适得其反,无法直抵核心。”

这一理念源自于他们收集这些民间故事的初衷,虽然结集取名为“童话”,但他们预设的读者实际上并不是儿童:“当我们回顾早期的德国文学时,发现其丰富性几乎没有被保留下来。对珍贵之物的记忆已无迹可寻,仅留下一些民歌和单纯的家庭故事。壁炉侧方、厨房炉边、通往阁楼的石梯、仍在庆祝的节日、远离喧闹的幽静牧场与森林,尤其是那些不受干扰的想象力,都化作了树篱,保护着故事,使它们得以代代相传。如今我们重新审视所采集的故事,我们打算提供自身当下的反思。”简单来说,他们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挖掘德国传统的基础,进而重塑德意志的民族精神,

在当时的时代,格林兄弟并不是独行者。十八世纪七八十年代起,面对分裂和贫弱的现实,以浪漫派为代表的德国知识分子便发起了一场狂飙突进运动,旨在振兴民族文学、唤醒民族意识。1806年拿破仑的入侵进一步激起了这种民族情绪,许多人都投身到了对民间文学的收集整理中去,这其中就包括海德尔堡派的领袖人物布伦塔诺和阿尔尼姆。他们很早便开始采集古老的歌曲、故事和手稿,并在1805年出版了一部德国民间歌曲集《男孩的神奇号角》。格林兄弟的收集工作也正是在他们的影响和鼓励下正式展开的。

不过,初版《儿童与家庭童话》的面世却并未如预想般得到知识界的推崇,相反引来了一片不绝于耳的指责声。《民间传说,民间童话及宗教传说》的作者布辛就批评道:“从整体上来说,格林童话集是以意大利与法国的故事作为素材的,所以,意大利与法国的色彩太浓厚了,不能说是纯粹德国的东西。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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